沽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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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卡夫卡语录

*摘自《阅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卡夫卡谈话录》


1.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负的栅栏后面。所以,现在人们才总是写动物。这表达了对自由、自然生活的向往。可对人类来说,最自然的莫过于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可人们无法看见这一点。他们也不愿意看见。人类的此在过于艰辛,所以人们至少希望在想象中把它甩得远远的。


2.

书本无法代替世界。这不可能。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其目的及任务,且这任务是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完成的。比如说,人的经历就不可能由别人代为体验。天下之事如此,书中之事也是如此。人们试图把生活像笼中的鸣禽一样关入书中,可这是无法成功的。恰恰相反!人类用书本的抽象为自己建造了一间制度之笼。哲学家们不过是被关在不同笼子里的打扮得五彩缤纷的帕帕基诺。


3.

工作把渴望从梦中解放出来,而梦通常只会遮蔽人类的双眼,极尽谄媚之能事。


4.

“爱并不是在小说中,爱是在叙述的对象中,在青春中。”弗朗茨·卡夫卡严肃地说,“青年人充满了阳光与爱。拥有青春是幸福的,因为青年人具有看到美的能力。当这种能力丧失后,凄凉的衰老、凋零与不幸就开始了。”


5.

梦揭露了隐藏在想象背后的现实。这就是生命的可怕之处——艺术能撼人心魄。


6.

有一次,受到这个姿势的影响,我给他讲了一个前不久不知道在哪儿读到的中国小故事。


“心脏是一栋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个房间里生活着悲伤,另一间生活着快乐。人千万不能笑得太大声,不然就会惊醒隔壁房间里的悲伤。”


“那么快乐呢?响亮的悲伤能唤醒它吗?”


“不。快乐的听力不好,它听不见隔壁房间的悲伤。”


卡夫卡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所以人们才经常装出快乐的样子。有人在耳朵里塞满了快乐之蜡。比如说我。我假装快乐,是想躲到它的背后。我的笑是一堵水泥墙。”


“用来防御谁?”


“当然是防御我自己了。”


“可墙都是向着外部世界的。”我说,“这是一种向外的防御机制。”


可是,卡夫卡立即非常肯定地反驳了这个观点。


“就是这样!每一种防御已经都是退避与躲藏。因此,对世界的理解永远都是一种内卷式的理解。所以,每一堵水泥墙都只是迟早会崩塌的幻象。因为内部与外部同属一体。彼此割裂时,它们不过是某个我们只能承受,却无法解开的秘密的令人困惑的两种面貌。”



7.

只通过外部手段求得的伪自由徒有其表,它是一种谬误,一种混乱,它是一片沙漠,除了恐惧与绝望的苦草,没有任何东西能在那儿茁壮生长。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具有真正而持久价值的东西总是来自内心的馈赠。人不是从下至上,而是由内而外地成长。这是一切生命自由的基本条件。这不是人为制造的社会风气,而是一种要不断地去争取的、对自己与世界的态度。这是使人获得自由的条件。


8.

我读道:


我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到成为地球上最小的那一个。


在夏日清晨的草地上,


我将手伸向最小的一朵花儿


我藏起我的表情低声道:


我的孩子,不穿鞋,不穿袍


上天用手支撑着你


手中凝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这样才不会毁坏


他的高楼大厦。


我低声道:“真是好诗。”


“没错,”卡夫卡说,“确实是首好诗——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真挚的友情与爱。我们每一个人,无论是最蓬乱的蓟草,还是最优雅的棕榈,都支撑着我们头顶的天空,这样,大厦,这栋我们世界的大厦才不至于倾颓。若是把眼光放得离事物更远一些,或许反而能够更接近它们。您别再想今天在街上的遭遇了,是那个女人做错了。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都无法分清印象与现实。这是一种缺陷。这女人很可怜。她是个情绪错乱的人。谁知道她是否动辄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事而遍体鳞伤?”他温柔地抚摸着我宛如镇纸般放在面前报纸上的手,微笑着说:“印象与现实之间的路通常艰辛而遥远,大多数人只是弱小的行者罢了。如果他们像撞墙一般踉跄地撞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必须原谅他们。”



9.

人逃不过自己放到世上的妖魔。恶意总会回到它的源头。


10.

“书名让我沉醉,”卡夫卡说,“书籍是一种麻醉剂。”


11.

把意料之外的来访视作打扰是种无法掩饰的软弱,是对未知的逃避。一个人躲在所谓的私人空间中,是因为他缺乏应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人在自我限制中远离了奇迹。这是撤退。所谓此在,首先是与事物共同存在,这是种对话。人们无法回避。您随时随地都可以来找我。


12.

现实是塑造世界与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它具有效力。正因如此,它才是现实。没有人能够脱离现实。梦只是一条弯路,走上这条弯路的人最终总是回到离他最近的经验世界。


13.

人只能扔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所以,自杀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夸张到荒谬的利己主义,一种妄称自己拥有了上帝力量的利己主义,然而在现实中根本没有什么上帝之力,因为这里实际上连力量都没有。自杀者只是因为无能而自杀。他已经没有做任何事的能力了。他因而失去了一切。现在,他把自己最后剩下的东西取走了,做这件事不需要力量,只需要绝望,放弃一切希望就已足够。没有任何风险。冒险是一种坚持,是对生命的执着、对生命的奉献,是看似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


14.

我想抵达一片看不见的岸,而我的弱点的滚滚洪流早已驱使我经过这片岸。


15.

祈祷与艺术是激情洋溢的意志行为。人们想要超越、攀越正常存在的意志可能性的范围。艺术和祈祷一样,就像一只伸向黑暗的手,它想要抓住一些恩典,从而让自己变为一只给予的手。祈祷意味着将自己投入徘徊于消逝与形成之间的具有变革意义的弧光中,只有完全融入其中,才能将它的万丈光芒嵌入自身存在这一易于破碎的小摇篮中。


16.

这是因为对于神性的渴望,以及随之而来,因亵渎圣物产生的持续不断的畏惧感,以及人类对正义的内在需求。但凡有人违背这些强大、无法战胜的力量的时候,它们便会在他们心中产生强烈的抗拒。它们是道德的调节器。因此,罪犯在这个世界上实施犯罪行为的时候,首先要扳倒体内的这些力量。所以,每一次犯罪都始于精神上的自残。


17.

一切都在虚假的旗帜下航行,没有一个字符合事实。比如说,我现在要回家了。但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实际上,我是在进入一个专门为我而设的监狱,更艰酷的是,它看起来与一间极为普通的中产阶级公寓无异,除了我,没人能认出它是监狱。因此,任何越狱的企图都消失了。如果没有可见的枷锁,人是无法从中挣脱而出的。所以,囚禁是一种被组织得极为稀松平常且不过分舒适的日常生活。一切似乎都是用结实耐用的材料制成的,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稳定。但它又是一座使人坠入深渊的电梯。人虽看不见深渊,但只要闭上眼,就能听见它在眼前咆哮、呼啸的声音。


18.

此处的语言不再是黏合剂。作者只为自己说话。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仿佛语言只属于他们。可语言只授予生者一段不定的时刻。我们只能使用它。实际上,语言属于死者与未出生者。人必须谨慎对待自己拥有的事物,而这本书的作者们已经忘记了这一点。他们是语言破坏者。这是一种严重的罪过。对语言的伤害永远是一种情感与精神上的伤害,它会让世界晦暗,万物结冰。


19.

“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能算是活着。”卡夫卡非常平静地回答,“他们就像攀附在礁石上的细小珊瑚那样附着于生命。但是,人类远比这些原始生物可怜。他们既没有为他们抵御海浪冲击的坚固岩礁,也没有钙盐形成的外壳。他们只能分泌出一种具有腐蚀性的胆汁黏液,使他们更虚弱、更孤独,因为这黏液使他们与其他人隔绝。对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卡夫卡张开双臂,又让它们像一对麻痹的翅膀般无力地垂下。


“大海赋予这种不完美的造物生命,那我们难道应该质疑大海?可那就是质疑自己的生命,因为人也不过只是这样一只可怜的小珊瑚。因此,人只能极力忍耐,无言地将所有、所有涌上来具有腐蚀性的胆汁黏液吞下去。这就是人为了不对自己与他人感到羞耻所必须做的一切。”



20.

“因为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的意义,只不过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反应。那是一滴水中的天空,一幅因我们最轻微的颤动而错位模糊的图像。”


“所以您的意思是,博士先生,我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真理?”


卡夫卡沉默了。他的眼睛变得狭长而阴沉。他极为突出的喉结在颈部的皮肤后上下滑动了好几下。他盯着自己搁在桌子上的指尖许久。然后,他轻声说:“上帝、生命、真理——这只是同一事实的不同名字。”


我继续追问道:“我们究竟能不能理解它?”


我们经历它。”卡夫卡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安的颤抖,“我们赋予它不同的名字,试图以不同的思维结构掌握的事实贯穿于我们的血管、神经与感官。它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或许这正是我们无法看透它的原因。我们真正能够理解的是秘密、是黑暗——那是上帝的寓所。这很好,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保护性的黑暗,我们将战胜上帝。这或许是符合人类本性的。儿子废黜父亲。所以,上帝必须隐藏在黑暗中。然而,因为人类无法穿透上帝,他至少也要攻击到神性周遭的幽暗。他将火种投入霜寒的黑夜。而黑夜宛如橡胶般充满弹性。它退却,可它仍旧在持续。只有人类灵魂的黑暗是转瞬即逝的,它是水滴中的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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